我今停杯一问之

关注需谨慎 诈尸式更新

20.Horse and Deer


大声呼喊吧 呼喊那个令你刻骨铭心的名字 直至肝肠寸断 声嘶力竭


成德美跪在父亲的灵位前,今日就是下葬的日子了,亲戚们陆陆续续来来去去,成德美感觉整个人被空气蒸干了一样,眼泪汗水都流不出来,只能麻木的点头磕头。

灵堂里哭声和哀乐交杂,不知道是谁进来了,一双黑色雕花皮鞋出现在成德美眼前,这双皮鞋的主人穿着藏蓝色竖条纹西裤,缓缓的走上前,跪下来,上香,磕头,转过来面对着成德美,而她甚至不关心是谁来到了她面前,只是机械的磕着头。

“成记者,节哀顺变。”

直到,那个熟悉的,漠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她甚至不需要思考,只消一刹那,她像守株待兔的狼,伸出生涩的利爪,跃动僵硬的腿,朝着她的猎物猛扑过去。由于实在太过用力,她整个身子硬挺挺的扑到了毛泰久的怀里,毛泰久被巨大的冲击力逼的向后一仰,他的手撑在地上,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。

“是你,是不是!都是你!对不对!” 

成德美紧紧的攥着毛泰久的西服,歇斯底里的吼着。毛泰久被无助的扑倒,他左手撑在地上,右手手指微动,冲进来的金秘书接到了他的秘密讯号,安静的退了出去,将门关上。

“成记者。”他的脸仍如向来看到的那样,静止如冬日的池水,明知潭底深幽,却看不出一点波动。

“刹车就是坏的对不对!” 成德美摇着他的衣襟,眼中水雾迷蒙。

“德美。” 他那双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平日里没有的悲哀,仿佛已经不想再看见眼前的一切,那份颓丧和委顿,令成德美的心猛地一颤。

“你不要叫我的名字!我不许,我不许你叫我的名字。” 成德美低下头,声音逐渐变小,头埋在毛泰久胸前,止不住的抽泣着。

她听见毛泰久叹了一口气,他的手抚上成德美的发,低沉的声音如鼓声般沉重。

“我不会骗你的。”

这六个字席卷着凌厉的嗡鸣,轻而易举的便刺伤了她,让她胸口的某处隐隐作痛,眼前的毛泰久逐渐变得模糊,房间在她四周摇晃,是他的温柔,他从不展露的温柔,令成德美晕倒在地。

毛泰久将成德美搂在怀里,他背靠墙,看着一点点燃尽的香,眼中的光也跟着黯淡。

“从她走了之后,我没有一个晚上睡过一个好觉。为了能够梦到她,就看一眼,幻觉都可以,我大把大把的吃药,也还是睡不着。现在,我都快忘了,不,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了。我就只记得,她穿一身白裙子,还有......”

就算已经过去了很多年,母亲离开的那个冬夜,像固执的肿瘤,还在毛泰久的脑海里寄生着。

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,张敏赫和往常一样过来,父亲的房门没关紧,里面传来熟悉的咿咿呀呀的声音,毛泰久知道这时候的父亲防备心最弱,于是起身去找母亲,从自己的房间到母亲的房间去,要经过一条悠长的走廊,小时候的毛泰久很怕黑,他走在走廊上,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吞没的毫无声息,她离光亮越来越远,面前黑暗变得越来越粘稠,他的脸色也愈加苍白。

“妈妈,你睡了么?我可以进来么?”

没有人回应,他轻轻敲了敲门,将门推开。

房间里也依旧是一片漆黑,他伸出手想将灯打开,怎么翘起脚都够不到,他突然想起,母亲房间里有他经常坐着的小木凳,他经常坐在上面,听母亲讲故事,虽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,他早已将故事背的滚瓜烂熟,可每当母亲讲起来的时候,他还是听的津津有味。

站在小凳子上不就可以开灯了么?他向前走着,今天母亲的房间比以往的要黑许多,入目是无尽的黑暗,是没有拉开窗帘么?

“妈妈,你睡了么?我今天想和你一起睡可以么?”

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,他接着向前走,手向前伸着,摸到了床沿。他爬上去,跪在床上,摸了摸母亲的床,被窝凉凉的,里面好像有个硬邦邦的东西,像是木头一样,棱角分明。

“啊!找到了!。这不是我的小凳子嘛!” 他轻轻的把小凳子扶起来,在床上摆好,坐在上面,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碰他的后背,一下接着一下,他伸手到背后去拂,那个东西还是硬要凑过来。

空气里弥漫着微暗的吊诡,汗珠不知不觉的爬上了毛泰久的背。

他握紧了拳头,缓缓转过身去,伸出手碰了碰那个东西。

正面是大小不一的几块硬壳,背面则是软软的肉垫,摸上去很冰,像是......

像是......

他突然想到什么,把那个东西朝前一推,从凳子上掉下来,跌坐在床上,呼吸变得急促,全身颤抖不已。

那是母亲的一双脚,悬在他身后。因为刚才被他用力一推,而在空中缓缓的游荡。

“是你吗?妈妈?”

他摇了摇头,“不可能,我一定是做噩梦了。”他用力的将凳子甩下床,将被子蒙在头上,缩在母亲的被窝里。

他深吸一口气,还是熟悉的那股玫瑰花香,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,可是这被窝怎么也睡不热,冷得他直打颤。

“德美,你睡了么?” 毛泰久低头看向怀里的成德美,她满脸泪痕未消,此刻正安静的伏在他怀里。

再醒来时,成德美发现自己躺在毛泰久怀中,额头抵着毛泰久的下颌,毛泰久靠在墙上,右手轻轻的抚摸她的手臂,左手则紧紧抓住她的手,是他唇间的呢喃,将她唤醒。

“你会梦到你爸爸么?他牵着你的手,在院子里跑,而不是拿着球杆,一下一下的敲在你妈妈身上,你想要救她,可是却不敢冲上去,只能在一边哭。和你父亲不一样,我父亲,傲慢、阴险还很精明,他不爱我母亲,却要利用她得到自己想要的,于是他隐瞒自己,去诱惑她,不遗余力的从她身上榨取一丝一毫,榨干了再把她扔掉。”

成德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,她终于明白,毛泰久为何会变成现在的这般漠然和冷酷,可另一种想法马上占据了她的脑海,毛泰久城府颇深而又捉摸不定,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演出来给自己看的?

“你太幸福了,你被小心翼翼的护在心口长大,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坏人多过好人。你根本不知道,这世界上,有人会为了钱,为了名和利,做出多么出格的事。仿佛在他眼里,为了金钱和利益,家人,朋友,甚至是无辜之人的生命,都可以抛弃。”

成德美感觉到,他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,掐的她很痛,她紧紧的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发出声音,绝对不能让毛泰久知道自己醒了。

灵堂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拽开,成德美的同事们鱼贯而入,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毛泰久和成德美,世界一下子寂静而又复归喧嚣,社长悄悄地凑过来,“毛社长,您怎么也来了,也不告诉我们一声。”

“你们小一点声好么,德美还在睡,不要吵到她了。”

成德美下意识的闭上眼睛,毛泰久看都没有看社长,用手轻轻盖上了成德美的耳朵。

社长碰了一鼻子灰,僵硬的朝后摆摆手,示意大家小声点,金秀英盯着靠在毛泰久怀里的成德美,再看向眼神不离她的毛泰久,眼中充斥着难以启齿的嫉妒,她伸手将长发向耳后一挽,无声地笑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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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秘书看了眼手表,轻轻将门拉开一条小缝,灵堂内的二人靠在墙上睡的很熟。

金秘书又看了一眼手表,他叹了一口气,拉开门走到毛泰久身边,蹲下轻轻的推了推毛泰久,小声的附在毛泰久耳边细语道。

“社长,已经八点了,今天还要去竞标呢,李市长刚才也打来了电话问我们到哪儿了,再不走来不及了。”

毛泰久点了点头,一手托着成德美的头,一手托着她的腰,将她缓缓放在地上,从金秘书手里拿过自己的风衣,轻轻盖在她身上。

“社长,准备资料我已经拿回来了,放在车上,待会我们开车过去的时候您可以在车上读一下,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也用记号笔标注出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毛泰久点了点头,“李市长怎么说?”

“李市长说‘胜券在握。’,但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,我们还是该准备的地方全都准备好了。也为您准备了咖啡,您可以喝点醒醒神。”

金秘书为毛泰久推开门,冷风迎面灌进来,毛泰久不禁打了个寒颤,金秘书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,想为毛泰久披上,毛泰久摇了摇头,加快了步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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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德美从电脑前站起,捏了捏后脖子,父亲下葬后,她本想回家休息一会儿,没想到金秀英一个劲的打电话催她来改稿子。好不容易把手里的工作全都做完,已然是快十点了。

成德美关了电脑,拿起包背在身上,她看了看被她搭在椅背上的毛泰久的风衣,伸出手去又收回来,“算了,下次再给他吧。”

刚走到公交站,正巧有一辆公交从远方晃晃悠悠的过来,她低头在包里翻找着公交卡,像是想起什么一般,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拉上了拉链,看了一眼停在自己面前的公交车,风驰电掣一般朝着反方向落荒而逃。

“我再也不想坐公交车了。”

成德美一路跑进了地铁口,过了安检再急匆匆地跑下来,到地铁上找到位置站好,已是气喘吁吁。

地铁外的隧道幽深漆黑,地铁上却宛如白天。旁边的男生西装革履,公文包套在手上,抓着扶手,低下头看着手机,不知道看到什么,竟一下子咧开嘴笑出来。

右手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夫妻,男人发间黑白驳杂,黝黑的手上蒙着一层灰,旁边的可能是他的妻子,靠在他的肩上,两个人笑嘻嘻的小声说着什么,突然,妻子坐直了身子,取下肩上的口袋,从里面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,就要打开递给丈夫,丈夫左右瞧了瞧,嗔怪的拍了一下妻子的手背,把塑料袋系好放回包里,凑到妻子耳旁细语一番,妻子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。

地铁有条不紊的在每一站停靠,车厢里的乘客来来走走,终于有空出来的座位,成德美走过去坐下,她靠在座位上跟着地铁的频率摇摇晃晃,看着对面玻璃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,困顿和疲乏像空气中的氧,牢牢的吸附在她身上,她不由得低头睡去。

“小姑娘,醒醒,阿姨要下车了。”迷蒙中成德美被人推醒,眼前竟是一张陌生的脸,戴着围巾和口罩,只露一双疲惫的眼睛,温柔的注视着成德美。

成德美直起身子,尴尬的顺了顺头发,“不好意思啊,阿姨,我太累了。”

“没事,晚上回家早点睡吧,洗个热水澡。”阿姨冲着成德美摆了摆手,起身走到门边。成德美抬头一看,正好自己也在成运大厦这站换乘,于是跟在阿姨后面下了地铁,刚准备上电梯,阿姨却从背后叫住了成德美。

“小姑娘,给你几颗草莓吧,阿姨刚才在夜市买的,你吃了也好清醒一下。”

看到成德美的动作一滞,阿姨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,她用手在袋子里抓了一把,“你别嫌弃就行,阿姨虽然脏,但是草莓是干净的。”

成德美的眼泪夺眶而出,“不是的,阿姨,我不是,我没有嫌弃你,我只是......”成德美语无伦次的说着,跪在地上小声的啜泣起来。

“我只是想到了我爸爸。”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,却在她心里响了一遍又一遍。

“我真的真的很想他。”

阿姨看到成德美一直低头哭个不停,凑上前去,把草莓塞到成德美手里,拍了拍成德美的手背,“小姑娘,阿姨要换乘啦,不能陪在这安慰你了。这世界上哪有不难的人呢?你要好好加油啊!活着一切都有希望。阿姨走啦!”说罢,阿姨朝着成德美挥挥手,转身便上了地铁。

成德美把草莓小心翼翼的放在兜里,用手抹了一把泪,慢慢的踏上了台阶,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换乘的岔路口,向左是二号线,向右是四号线,她本该向左,可是却径直走出了地铁口。

晚秋的夜风,无孔不入,拍打在成德美身上,她不由得裹紧了外套,走了几步后,在一处路边摊门口停下,她掀开厚厚的塑料门帘走进去,“老板,一瓶烧酒。”

成德美伸手掏兜,她本想将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,却摸到了刚才阿姨给的小草莓。她将草莓放到手上,草莓虽然小小的一颗,看上去却饱经风霜,绿色叶子耷拉下来,黏在草莓软塌塌的暗粉色外皮上。

这不是一颗新鲜的草莓,却让她想起从小送她和哥哥上学的父亲,支持她做记者的父亲,给她送小菜的父亲,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那一个,用尽全力给她爱的父亲。

将手伸进冬月的江水,那股寒冷好似千万根银针齐齐扎进骨缝一般,父亲竟在那样的江水里浸泡了那么久,而自己为了抢新闻,竟然粗暴的挂掉了母亲的电话,成德美不敢再想下去,她摇了摇头,将草莓小心翼翼放回兜里,抓起烧酒就往嘴里灌。

其实对一个人最深刻的怀缅,不是我为你流了多少泪,而是我无论目睹什么,经历什么,都能想起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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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德美摇摇晃晃的在街上走着,行至一处路口,眼前的红绿灯变了颜色。

“哦!这里要过道才行。” 她踏上人行横道线,完全没有注意到,不远处的地方,有一辆车正呼啸着朝她驶来。

金秘书眼瞅着一位行人在红灯亮起时走上了斑马线,社长在车上,他没法鸣笛,只得使劲地踩下刹车,巨大的冲击令毛泰久猛地向前一扑,他厌恶的皱起眉头,将手肘搭在车门上,沉默不语。

“社长,我下车看一下。” 

毛泰久长长的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。

没过一会儿,金秘书三步并作两步,敲了敲毛泰久的车窗,毛泰久将车窗降下一条小缝,“社长,人行横道上的是成德美记者。”

毛泰久眉峰微扬,伸手打开车门,缓缓的走到车前。成德美无助的坐在地上,远光灯的光刺着她的眼睛,她浑身上下的醉意,也在经历了一刻生死后瞬间湮灭的无影无踪,而此刻步入她跟前的毛泰久,和初遇时一样,宛若手执审判之轮的吉尔伽美什一般,居高临下的看着她,语气里不带一丝怜悯和关心。

“成记者,已经很晚了,我派人送你回家吧。” 

“回什么家回家!我没有家!”成德美生气的抓了抓挎包肩带,扭了扭身子,一只手撑在地上,想站起来,没成想,不只是醉意还是惊吓,她的腿还是软的,只得一下子又跌在地上。

“成记者,你好像喝酒了。” 毛泰久伸出手在面前挥了挥,浓烈的酒味令他有些不悦,他紧了紧风衣,将手抱在胸前。

“肯定是你!毛泰久!我爸一定是你害死的。” 理智仿佛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又落了下风,成德美仰起头看着毛泰久,眼中的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。

“成德美,你如果还是偏执的认为你父亲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,那么你就去找证据来证明,这一切都是我做的。否则......” 毛泰久冲着成德美礼貌的微笑,他将风衣后摆向后一扬,慢慢的朝成德美走过去。

“毛泰久,我一定会找到的,你给我等着。我一定,我一定要把你送进监狱里去。” 成德美越听越气,愤怒在这一刻直冲脑海,她怒目圆睁,想冲过去抓着毛泰久的衣襟,奈何手脚都没力气,只好原地不动。

毛泰久蹲在成德美跟前,他仔细的打量着成德美,半晌,他缓缓开口,“你在向我宣战么?成记者。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和我说话的人,现在在哪儿么?” 

成德美按在地上的手握紧了拳,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刻下斑驳的印子,“我不在乎!我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里去。”

毛泰久单膝跪地,直起身,对着成德美笑得粲然,突然,他左手猛地伸过去,掐住成德美的脖子,将她拉到自己面前,让她的瞳孔里只倒映着自己的影子。

“成德美,既然你如此坚信我就是罪魁祸首,那我接受你的挑战,我哪里都不会去,什么出格的事情也都不会做,我就在成运等着,我倒要看看,你怎么将我......” 

毛泰久左手一松,右手顺势用力将成德美揽入怀中,两个人紧贴着,毛泰久凑到她耳边,嘴唇似有似无的掠过她的耳廓,“......绳之以法。”

毛泰久还是那样笑着,笑着放开了成德美,转身走回车上。

成德美强撑着站起来,突然一阵晕眩袭来,她摇摇晃晃,不争气的倒了下去。

听见“咚”的一声,毛泰久下意识的回头,一个箭步冲过去,将成德美抱回车上。

小草莓从兜里滑了出来,被毛泰久踩了一脚,毛泰久嫌恶的在地上蹭了蹭,关上车门,汽车从草莓上碾过,路上只剩一片浆糊。

“夜晚真是让人容易崩溃的时候。” 金秘书看着后视镜中,微笑着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成德美的毛泰久,如此想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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